这里是如今桑兹城中最大的客馆,多是供往来的王室、士族休憩。
客馆门前坐在一对狻猊,似乎在彰显着这座府邸原来主君的身份——乃原蜀国王室,恭肃候的府邸。
孔若远四处张望着,很有些好奇,他虽出自蜀国,却只是生在寻常人家,不曾进过这样的地方。引路的小厮只偷偷的瞧了他们一眼,便将他们一路领到这府邸最深处的一座好院子来。
他开心极了,自顾着吃喝。沐浴更衣后突然嚷嚷着要出门去,不待让景司卿知道,便自离开了。
景司卿尚在更衣,栖云瞧着没法拦他,便叫自己的师弟栖息跟着去了。
他心知这位是个不省事的,但若是出了什么麻烦,恐怕是要惹郡主不快了。
主屋内的浴房中,白气萦萦。
白璧如玉的娇身从盂中缓缓起来,水汤随着她哗啦哗啦的朝外扑着。
白玉一边侍奉着她擦身,一边细细的呈禀着:“王太保的人一路跟到了桑兹城来,才察觉被咱们鱼目混珠了。立刻就要调头追回去,可惜……咱们已经赶上来了。此计甚秒……如此一来,君晃了他们一遭,挫了他们锐气,也保全了黎老先生的安危,一举两得。”
“无须费心黎崇的安危。”她的声音沙沙的,不难察觉出疲惫,白玉一边听着,一边替她穿戴。
一套白褂青裙,看着好生仙逸。
景司卿随手拿起一支玉笄来将墨发绾在身后,一边簪起,一边道:“尧山险峻,他如今住在那处,又号的动凌霄山庄,十个王阳明都拿他没有办法。自兰家灭族以后总有些闲言碎语,君上现在很是忌讳,绝不肯再在明面上动谁。王阳明体察王意,是让君上看出他的野心,连带着他一块疑心连消带打,还是按兵不动,韫匵藏珠?想来他心中自有衡量……也断然不愿触了君上逆鳞。”她略顿了顿问:“适才你说,孔若远去了哪里?”
“他还能去哪里。”白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上前去将门扉推开,凉风霎时间卷了进来。她觉得有些凉,于是扯了衣架上的绸披欲给景司卿披上:“一路上不知道提了多少句望月楼,望月姑娘,眼瞧着天色也暗了,他定是迫不及待的去了望月楼。君不必忧心,栖息已经跟着去了。”
孔若远或许有些才情,然而德行却够不上,黎崇也不至于瞧不出来。却生将他放在身边,不知是何用意。
她走了出去,栖云在院子里候着。
“如何了?”
栖云摇了摇头。
景司卿神色如常,倒没生出责怪的意思来,脚下略顿,转而朝着廊下迈开珊珊玉步。
这院子不大,百步便能在廊下走了来回。长廊的尽头,在贴着这院子的墙根,有一小庭,庭下是一方池塘,里面的十二红琉金游的很是欢快。
气氛沉寂,云栖愧疚的说道:“属下无能,一路跟着她们,进了桑兹城后却突然消失了。到如今怎么也想不明白,她们母女二人是如何做到的。”
“这不难猜。”景司卿的目光落在池塘之中,声音有些冷淡:“孀妻弱女,敢朝着桑兹城来,恐怕别有意图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不如先瞧瞧如今这城中都有谁。”白玉端着茶盏从廊下来:“咱们进来时,不是还瞧见了魏氏的车舆,不妨去查一查,是魏家的哪一位来了,说不定跟她们有干系。”
“先前栖息已经去查探过了。”栖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,他对景司卿说:“是魏家刚继任的家主,魏荆华。此人还不至而立之年,听闻他手腕与城府深不可测。”
魏氏同金国有些渊源,这些年来多在西境经营,焱国连年征战,百姓赋税繁重并不富庶,蜀地更是荒芜,恐怕不在他们筹谋当中。那么他出现在这里,就显得有些怪异了。
景司卿在石凳上落座,静待下文。
“那会瞧见你看到魏家的车舆脸色大变。”白玉有些狐疑的问道:“怎么婢倒从未听过。”
“白玉姐姐自小在宫里服侍,知晓的都是王公贵族,这个云台魏氏自然是不会听说了。魏氏虽起源于金国,却从不强调自己是金人。他们的盐、铁、粮、驿馆、银号、当铺……但凡是可以用来交易和买卖的物品,遍布诸国的角落。士农工商,商者末流也。不过如果他们愿意,或许可以左右天下任谁主宰。”
“传闻魏氏昌茂,族人万数,满布天下。”她晃着手中的茶汤,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:“不论是谁,是什么样的身份,只要这个人愿改姓魏,且诚恳的拜过魏氏的先祖,从此便是魏氏的族人了。”
“啊?”白玉诧异的说道:“那岂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姓魏了,这魏家可真有意思。”世间从来以血统论高低,从未听过这样新奇的事情。
手中的茶汤已经凉了,许是风的缘故,此刻荡开一圈圈的涟漪。
魏氏的生意遍布诸国的角落,就意味着他们的消息网也随着这些地方布遍,真正令人生怖的,是他们的做小伏低的姿态,和先人一步的情报网。
想来她在城门处的那一掀幽帘的暴露实在是多此一举了。他们早已经暴露在明处了。
景司卿突然对这个魏荆华有些好奇了,他出现在这里,实非巧合:“探查到他们的意图了吗?”
“魏荆华是打元昭国来的,如今魏氏在西境的生意做的极大,在那边很受尊崇。”云栖略顿:“按照他们的行迹,还真摸不透下一步的动作。”
“嗯。”她淡淡的应了一声:“不要打草惊蛇,但也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。”
“君放心。”他说:“属下已经请那两位去……”
“女公子!不好了!不好了!”听雨还没进院就嚷嚷着,打断了他们的对话。
白玉冷声呵斥:“出了什么事,慌成这样,一点规矩都没了。”
“孔公子……孔公子他……”听雨大吸了口气渡出来:“在望月楼惹了大麻烦了。”
“你慢慢说,怎么回事。”
“哎呀……”听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:“反正就是栖息让我赶紧回来请君意,若要保孔公子,得让栖云哥哥赶紧带人去,他也拖不住太久。”